Scarlett

炙热、清醒、坚定

【利威尔bg】第八次生命(19)

母亲把我们一家拉了出去。


  毫不犹豫的。


  而这一切在半个小时之前,还是一个荒谬的笑话,母亲带来的这场闹剧也像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

  半个小时之前,我还在调查兵团的走廊中,与韩吉疲惫的交谈。


  “女王想让我回去吗?”我无奈至极,抬眼看着韩吉:“想让我回到希娜之墙?以什么身份?塞弗特商会长的女儿,还是宪兵?亦或者,第一宪兵?”


  “都不是,”韩吉摇了摇头,又补到:“或许又都是,她想让你帮忙管辖希娜之墙内的秩序。”


  “那不就是宪兵。”


  “她说她不会让你穿上宪兵制服,但她需要你在,你对民众和贵族来说都太有威慑力了,有你的实力在,希娜之墙会比现在有序百倍。”


  我被无形的水泥固定在原地,身子僵直,头疼的像被数千个人一起捶打。


  余光瞥见利威尔兵长路过我们,他没有过问,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。


  “我辞职就是为了走出希娜之墙。”我颤抖着说道,名为责任的大手似乎在把我往下拖,我无法相信女王陛下还会需要我,需要一个罪恶的第一宪兵,而我根本无法逃避自己的过去,没办法以调查兵团的制服掩饰自己身上的鲜血。


  “今早开会,她对埃尔文提起了这件事,说很对不起你,会尽快在希娜之墙内秩序稳定后放了你。”韩吉对我说道。


  我深吸一口气,吸进了不安的灰烬。


  最近呼吸到的火药灰越来越多了。


  第一宪兵那些非人道的日子飞回我的脑海,这些天我在不停的剔除自己身上腐烂的肉,留下那么一点点嫩红的核心。我怕回到希娜之墙,那些腐烂的霉就又都爬满了,这次连核心也吞噬殆尽。


  “她给你三天时间考虑,说最好有你在。”韩吉说着,右手伸进口袋里,掏出一封信递给我:“这是从第一宪兵女生宿舍里搜出来的东西,应该是你同宿舍的人写的,今早女王陛下让我转交给你。”


  我看向那封信,上面的火漆盖章是我给卡塔莉亚设计的。


  这是卡塔莉亚的信,火漆盖章那么整齐,代表她很看重这封信里的内容。


  “谢谢。”我接过了信,揣在自己怀里。


  我并不想回去,但希斯托利亚的请求诚恳,我也不是无情的人,我知道希娜之墙需要我。不管是以什么身份,我都在那堵墙里苟且挣扎了十年。


  我准备转身离去,韩吉在背后叫住了我。


  “哦对,能麻烦你去一趟利威尔的办公室吗?那家伙有点忙需要你帮。”


  我顿了顿。


  “好。”我说。


  有什么忙需要我?不会是泡红茶这等小事,也不会是处理文件一类---我并不算是调查兵团的一份子,只不过是自愿赶来还不要工资的临时工,玛丽亚之墙夺回战开始之后我就会逃之夭夭,彻底断开跟调查兵团的瓜葛。


  我走向利威尔的办公室,在慌乱焦虑的时候,口袋里的绿色宝石令我宁静了许多。


  紧攥着卡塔莉亚的信,我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。


  “进。”里面传来命令。


  我开了门,本想倒豆子般说出我帮不上他任何忙,却在看到他办公桌上一个熟悉的笔记本后,刹那间噤声,想说的话都被堵在嗓子里。


  凯尼的遗物,库谢尔.阿克曼的笔记本,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上了密码锁,似乎就在王都巷战的几天前。


  凯尼预料到了自己命不久矣吗?他不像是这种人,还是说凯尼的冤魂找到了王都的工匠,防止像我和利威尔这样的人偷看笔记本于是上了锁?他也不像是做事这么麻烦的人。


  发愣了半晌后,我轻声建议:


  “劈开?”


  “试过了,”利威尔烦躁的蹙紧了眉,拿起那笔记本,敲了敲密码锁的部分:“跟立体机动装置同样的材料锻造的,弄不坏。”


  我心里暗自祈祷凯尼在天有灵别太小气,随后从利威尔的手中取走笔记本,思索后开始转动密码锁的数字轮盘。


  凯尼杀死的人的总数。不是。


  凯尼的生日。不是。


  第一宪兵的总数。不是。


  凯尼最常去的店铺的桌子的号码。更不是。


  我犯了难。


  “库谢尔.阿克曼的生日试过了吗?”我问利威尔道。


  他沉默了一会儿,别过了眼睛。


  “她没说过。”


  库谢尔不过生日。或者说,在地下街时她从没有时间和金钱这么做。我早该猜到。


  我没有放弃,又试了几个,全部以失败告终。


  我没想到四个数字能让我为难到这个地步。


  遥想当时凯尼的桌面上出现这个笔记本的时候,我第一时间就问了笔记本的主人的身份。凯尼没有回答我,大概是不够信任我,但随着我当他部下的时间变长,他渐渐就不在意我看到了,还曾对我说过那是他妹妹的东西。只是依然不允许我碰。


  家人对你很重要?我那时不可置信的问。


  凯尼在我心中刽子手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,拔出来几乎不可能。


  “现在不重要了,”他答:“倒退几十年的话,除了库谢尔全是一滩烂泥。”


  “没有别人吗?”


  他眯眼看我,我怀疑他知道我意有所指。


  “一个阴沟里活着的臭小子。”他说:“那家伙这辈子也就那样了。”


  他令我无话可说,现在想起来,那句话依然震耳欲聋。


  阴沟里活着的臭小子。这评价太入骨太残酷。但凯尼没有说他是一滩烂泥,那个臭小子和别人是不同的。


  想着,我转动数字轮盘,调整数字到1225。


  喀嚓一声,密码锁发出了清脆的响声。


  笔记本打开了。


  几乎是弹开的,我的眼中猝不及防地闯进几行娟秀的钢笔字,考虑到上面写了日期,大概率是日记,我便迅速闭上了眼将笔记本塞给了利威尔,不看不读不冒犯隐私。


  利威尔接过日记短暂错愕,又将日记举到我看不见的角度,算是让我睁开眼的信号。


  我将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,见到利威尔已经开始读之后,我才松了口气,彻底睁开了眼睛。


  我也该读点东西了。


  在他读这本日记的期间,我拆开卡塔莉亚写的那封信,心想,如果读到任何隐私的话,就立刻烧了它。


  但那封信开头三个字就有我的名字。


  [给瑞妮---]


  [我想你毫不犹豫的忘记了自己的生日。]


  [7月31号。我记清楚了。]


  [十年前被你卖掉的那块宝石我买回来了,就当作生日礼物吧,我看你很喜欢那个,前几天也正好在饭局里从那个肥猪手中买来了。放心,擦得很彻底,没有那个恶心家伙的指纹]


  [或许有我的,别在意。]


  [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信,我怕我当面说出来会逻辑不通。]


  [生日快乐,我的室友。]


  [---卡塔莉亚]


  我的呼吸放缓,下意识握紧了口袋里的那块宝石。


  第一宪兵中真情太少,我总会忘记自己是个有感情的人类,总拿自己与枪支相比,蒙蔽我双眼的却恰巧是我自己。


  我忽略了第一宪兵中为数不多的善意,因为我自己早已排斥起情感在我心中的存在。


  我才是最大的傻瓜。比卡塔莉亚傻了太多。


  现在卡塔莉亚安心的下葬了,不过入土的是一堆灰烬,不是她的骨灰。我知道卡塔莉亚不喜欢烈士陵园,也不想和那个肥猪呆在同一个城市里,于是我偷偷换出了她的骨灰,准备交给104期,让他们洒在海里。


  海,如果有这东西的话。


  我将信封对准忽明忽暗的烛火,点燃,烧毁,丢入垃圾桶。


  利威尔还在读日记,他翻过一页后,手指僵了起来。


  我注视他半晌,他随即合上了日记。


  我想我们现在都该来一杯酒的,俗话说借酒浇愁嘛,可惜利威尔的办公室里只有红茶。


  “104期还在用餐。”双方都安静许久后,我主动提起:“偷一瓶红酒,估计不会有人注意到。”


  他没说话,我当他默许了。


  于是我从食堂偷了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上来,回来发现他又翻了一遍日记本。


  我不敢好奇他读到了什么内容。


  满上红酒,我们俩决定小酌怡情。


  我不怎么喝酒,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,不过在陪父母出席宴会时轻轻抿过几口,之后就因为士兵的身份关系再没有过了。凯尼虽然经常喝,但他从来严令我不能喝酒,说影响战斗状态。


  喝了不久后,我找到了关于自己酒量的答案。


  真不咋地。


  “……喂,你不会醉了吧。”利威尔黑着脸,无语的低头问趴桌子上的我:“你是真的酒量差到不行啊。”


  “啊对对对……”我迷糊的敷衍到,脸埋在臂弯中,声音沉闷:“我没喝过几次酒,活几次都一样……”


  “活几次?”


  “没什么……”我摇头,望向他的眼睛,略微有了些重影:“我还能再喝点,最好喝到吐。”


  “你最好去外面吐,脏死了。”


  “放心,不吐你身上。”


  “……滚。”


  我起身将红酒送入口中,大脑一片混沌,渐渐忘记重返王都的差事,忘记卡塔莉亚寄来的信,忘记自己曾身为第一宪兵的过去。


  不过多久,我就被内心的冲动召唤,一步步走到窗沿边,醉醺醺地打开窗户,差点将整个身子都探出去寻找新鲜空气,只是脚下不稳,身体快不平衡的落到楼下。


  我隐约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在朝这栋楼接近。


  “啧,回来。”利威尔单手把我提了回去,我踉跄几步差分毫砸中他办公室的桌子,又被他扶起。


  早知道我这样就不该让我喝酒。他肯定在想。


  “下次来瓶白的!”我指着天花板要大喊,被利威尔及时捂住嘴巴。


  “闭嘴,这么喊的话整个调查兵团都得听见你。”


  “听见就听见了,无非是知道他们这里的临时工是个酒徒而已,无所谓……”


  “嘁,”后面传来他的声音:“真是喝醉了人也傻了好几倍。”


  “哈…”我笑了笑,大脑却太空白,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

  炙热的温度在我的后背,那只手支撑着我的体重,就像在烈士陵园,他一遍遍托起我的心。一切都与六年间烈士陵园的会面没有任何区别,只是中间隔开我们的玻璃罩在渐渐剥离,只剩一层薄若蝉翼的壳。


 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。


  与门被敲响的声音同步。


  我们都不解,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。利威尔把我按到椅子上,自己站在一旁,并没把红酒藏起来:“进。”他说道。


  门被打开,却是两个让我们意想不到的访客。


  我视野里一片模糊,但那两人熟悉的身形还是令我的酒顿时醒了大半。


  是我的父母。


  我想坐直甚至站立,脑海深处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,迫使我跌回了办公椅上,连问题都没问出口。


  “瑞妮!”我母亲奔向我,丝毫不顾这里是不是调查兵团高层的办公室,甚至她对利威尔还颇有敌意:“瑞妮,你怎么躲着我们呢?我们托了好多关系才在调查兵团找到你---等等,你怎么还喝酒了?”


  我被我母亲紧紧抱着,几乎喘不上气来,只好在半昏半醒之间抓住利威尔的衣角做支撑,另一只手尽力推开我母亲,我好顺畅的呼吸。


  “瑞妮---”


  我母亲的力气没有士兵大,没在我的推阻下坚持两秒。


  她的眼神在我和利威尔之间徘徊,满满的不解。


  “实在不好意思,大晚上造访。”我父亲见场面陷入僵局,发挥多年在商场上练出的口才,赔礼道:“我们来是想带回瑞妮,自从那一天见到她之后,已经过了半个月了。我们心里实在急,才托许多关系在调查兵团找到了她。本来想先过问埃尔文团长的,但刚才我们在楼下看到了她,就直接奔着这里而来了。希望没有叨扰。”


  短暂停顿后,他又说:“你就是那个调查兵团的兵长,利威尔吧?那想必带回瑞妮一事,过问你也是没问题的。我们想把她带回王都,与我们一同生活,瑞妮是我们唯一的孩子,没有她,我们实在太寂寞了。”


  我不语,我说不出话来,只能沉默的攥紧利威尔的衣角。


  我不想回去。我内心在喊。


  利威尔睨了我一眼,转头对我父母说道:


  “虽然她现在在调查兵团只能算个挂名士兵,但她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决定暂时留在调查兵团的,我们供她吃住,她在外交方面帮忙,算是个临时工。如果她真的想回王都的话,怕是早就飞回去了吧。”


  我父母对视一眼,我干脆再次把头埋到臂弯里,心中刚刚垒好的城堡又开始一点点塌陷。


  “瑞妮,”我母亲凑近我劝慰到:“妈妈知道你是为了第一宪兵的事发愁对吧?你放心,妈妈已经跟宪兵团说好了,你退出第一宪兵,咱们以后不当宪兵了,你回去陪爸爸妈妈好吗?等之后你爸爸退休了,你就接手塞弗特商会,这样行吗?”


  我偷偷的咬住下嘴唇,这次直接拽了拽利威尔。


  “……她的态度很明显。”利威尔替我说,他也并不赞同我回去一事。


  我自己都不赞同。


  “可是瑞妮,爸妈真的很想你,好不容易你不当士兵了,我们只想多跟你待一会儿,这样都不行吗?我们也都快五十了,想有点来自家人的陪伴……”


  我在臂弯下蹙紧了眉头,嘴唇快被自己咬出血。


  “瑞妮,我们---”


  “我杀过人。”我鼓起勇气开口打断她:“我杀过好几百个人,你们什么都不知道,因为你们没有看过,我没办法就这么开开心心像个傻子一样再次回到你们的怀抱中,而且我的精神病没有治好,我骗你们的,我回到家里只会变成塞弗特商会最大的笑话,我根本不配当个女儿。”


  我的父母陷入沉默。在我意料之中。


  “之后我随便在罗塞之墙内找个随便的工作,我不回去。”我头昏脑胀的说道:“我害怕。我真的,真的不想回去。”


  我母亲慌了,但一向被我母亲压制一头的父亲却显得格外镇定。


  “瑞妮,”父亲冷静的开口道:“我们这次来也有别的原因,不止是因为我们想你,也是因为,你的奶奶快不行了。”


  倏地,我抬起头,第一反应竟是他在诓我。


  前几次生命中奶奶这时活得好好的,能下地跑能拿拐杖赶邻居家小孩,还能偶尔怼我父亲一两句,脑子也尚且灵光。怎会突然就不行了。


  我拉着利威尔衣角的手放开了,头昏脑胀的感觉去了一半。


  “奶奶怎么了?”我问。


  “奶奶的心脏越来越不好了,”父亲叹气道:“现在也记不起来人名了,甚至快忘了我,就记得你。”


  我仍觉得他在诓我。


  我父亲是个老狐狸,在他不怂的时候,都锋芒毕露。


  但万一呢。


  毕竟这一生的特殊我自己也清楚得很。


  我看向利威尔,我们对视,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。


  去吧。他这么无声的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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